语音的故事（三十九）| 朱晓农：三大天才之一：陆志韦的故事（连载）
语音的故事
科学和学术界里时不时出现一些天才人物。他们可以在很多领域，甚至毫不相关的领域内同时出彩，前面提到的赵元任、刘半农如此，这一节要讲到的陆志韦也是如此。当然，知道赵元任、刘半农的人俯拾皆是，但是现在知道陆志韦的人却已经很少了，哪怕是在语言学界，陆志韦的名头也远远不如前面提到的两位来得那么响亮。其实不光是在今天陆志韦的名声不够响亮，即使是在赵元任、刘半农和陆志韦都在世的时候，陆志韦的名声也远远不如赵和刘。但是，如果论语言学上的成就和对于社会的贡献，那陆志韦不但不输赵元任和刘半农，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两者所不及的地方。在学术上，陆志韦可谓是全才，兼通中西，博综文理；在语言学中，他是心理学博士出身，转攻语言学，却在音韵学、语法学诸方面作出最高水平的研究；在社会贡献上，陆志韦长期担任燕京大学校长，为中国培养了大批的人才。在五四年代他还是个新诗人。
陆志韦原名保琦，是浙江湖州吴兴南浔人。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父亲陆熊祥是一名贡生，但是由于家贫，只好给当铺做帐房为生。陆志韦从小聪明好学，但父母早逝。他是在他父亲昔日的东家刘锦藻一家的资助下，进苏州教会学校东吴大学附属中学肄业，因成绩优异，获学校奖学金攻读心理学。并于1915年赴美留学。当时，陆志韦所学的专业并不是语言学，而是心理学。
五年之后，陆志韦顺风满帆地拿到了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博士的学位。回国后先在南京高等师范（即后中央大学、南京大学）、东南大学教授心理学，极力将西方的科学方法引入中国。他在南京先后开设实验心理学、生理心理学、系统心理学、心理学史等课程，并首次将苏联生理学家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学说和美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的记忆学说引入国内。在中国心理学这一学科的草创时期，陆志韦筚路蓝缕，功不可没。
1927年，陆志韦应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的邀请，到北平燕京大学担任心理学系教授，后来兼任系主任，最终担任了燕京大学的校长一职。据燕大的学生回忆，陆志韦的课讲得特别好。他上课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娓娓道来，在亲切中妙趣横生，学生如沐春风。他在燕京大学教心理学，开头第一讲就对学生说：心理系房子不多，有两个实验室，一个在阁楼上，一个在地下室，可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有时陆志韦也会打一些生动的比喻。向学生说明什么是科学的时候，陆志韦说，一般人弄掉一根针往往随意找找，而科学家则要在地上画一百个格子，一格找完再找另一格，直到找到为止
1937年日寇侵华，北平沦陷，当时大批教授都已南迁，陆志韦独自留守，维持燕京大学的运作。此时陆志韦的生活可谓是十分艰难，一方面，他要巧妙地周旋于日本侵略者与伪政府之间，以保全燕京大学；另一方面，他还得安抚群情激愤的全校师生，以保护所有人的人身安全。1941年时，陆志韦甚至被捕入狱，受尽折磨。出狱后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
当时局势混乱，燕京大学已无条件再进行实验心理学的研究。于是陆志韦就向同校的语言学家王静如学音韵学。这一转行，中国就多了一位语言学大师。他的代表作为《证广韵五十一声类》《三四等及所谓“喻化”》（《说文广韵中间声类转变的大势》等论文。这些论文后来结集为《陆志韦语言学论文集》出版。
在语言学的研究中，陆志韦引入了实验心理学的科学方法，将传统的汉语音韵学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在《证广韵五十一声类》一文中，他首次使用现代数理语言学的方法，根据统计学上的概率关系对所搜集的材料进行分析研究，对《广韵》声类做了详细的论述和证明。在《说文广韵中间声类转变的大势》一文中，他也采用统计学的方法来对古今音变进行了研究。他指出，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研究的结论是建立在材料所反映的整体趋势而非某一两个个案上，因此不会因为某个版本错误或是某经师的错误注音，影响研究的结论。朱晓农30年前的硕士论文《北宋中原韵辙考》，使用数理统计方法研究宋词的押韵，就是因为受到了陆志韦统计方法的启发。
陆志韦在汉语词汇和语法研究方面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他的《北京话单音词词汇》和汉语的构词法《汉语的构词法》两部著作，使用北京话口语语料，为汉语的构词研究提出了很多重要而深入的意见，是汉语构词学的重要著作。
然而，陆志韦的学问可不止心理学和语言学两个方面。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陆志韦还是著名的诗人。他刚到北平的时候正是新文化运动的高潮。在时代风气的感召下，陆志韦创作了大量新诗。并结集为《渡河》、《茅屋》、《渡河后集》、《不酉不唱》、《不值钱的花果》等诗集。文学家朱自清曾经评价陆志韦的诗“有一种清淡的风味”。但陆志韦又不仅仅是个诗人。据他的学生、语言学家俞敏先生回忆，陆志韦有多方面的业余爱好：欣赏西洋音乐，鉴赏国画，集邮，下围棋，打桥牌，都是属于“精通”的水准。陆志韦在集邮界非常活跃，邮识精湛。在国内外发表的邮学文章有《帆船新版半分直缝漏齿票之发现》、《谁是先烈？》、《三分暂作一分票之小变体》、《新疆帆船木戳加盖航空票之注释》等。除此之外，陆志韦还深谙佛学，对法相宗尤为熟稔——当然，他本来就是宗教心理学的大专家嘛。
（帆船新版半分直缝漏齿票）
1949年后，高等院校院系调整，燕京大学撤销。陆志韦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任一级研究员，从事语言学研究工作。以后相继担任汉语史研究组组长，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筹备委员会主任，中国心理学会会长，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等职。1970年11月21日，陆志韦在文革中受尽折磨而去世，终年76岁。
（原载《叫我如何不想她——语音的故事》，朱晓农、焦磊著，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一版）
往期推荐
语音的故事（三十八）| 朱晓农：新范式制定者：高本汉的故事（连载）
语音的故事（三十七）| 朱晓农：“支脂之”古代同音吗：段玉裁的故事（连载）
语音的故事（三十六）| 朱晓农：没有音标符号之前：戴震的故事（连载）
语音的故事（三十五）| 朱晓农：古无轻唇音：钱大昕的故事（连载）
本期编辑：钟萍
本期审读：钟萍
责任编辑：甘于恩
投稿邮箱：jnufyzx@163.com
做语言资源保护公众号不容易，每天更新公众号更不容易，而每天提供新语料尤其不容易。很多读者还没养成打赏习惯，提倡每个月打赏一元钱，积少成多，我们的事业就有希望。谢谢各位！